我会有猫的

家园二(明诚晚年回忆)

我第一次见到明诚先生,是在巴黎大学一个温暖的午后。一袭墨蓝色大衣的中年男子正在我面前拾起一片落叶。
    “姑娘,你是中国人?”低沉而压抑的嗓音响起。
    我微微颔首:“是的,先生。”
    男子含着笑意看我:“冒昧问一下,艺术系在哪栋楼?”
    “先生,我就是艺术系的学生,不知您是?”我好奇的大量他,在我见过的中国人里,除了明先生,他的气度无人可比。
    男子的笑意更深:“好巧。我想找一下索朗先生,不知姑娘认不认得?”
    “认识的,请您跟我来吧。”我冲他点头微笑,侧过身让他先行。
    我收拾着刚刚未画完的画板和一些旧日的画稿,一双骨节分明,丰神俊秀的手就伸了过来。是的,丰神俊秀。
    “我以前也跟你一样,喜欢抱着画板到处画画,然后等到画累了,就跑到经济系去找我大哥。”男子一边说着,一边帮我收拾着画稿:“你画的很不错,色调明亮的很,光影也是相得的。”
    我忙着收拾画笔:“先生也是学绘画的?”
    “我啊,什么都学。绘画钢琴二胡,有什么学什么,我大哥很喜欢教我这些东西。”
    “您刚刚从中国来吗?”我问。
    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他笑。
    我说:“巴黎太繁华也太慵懒,不是先生身上的气度。”
    “你这孩子,眼神毒辣的很。”他帮我收拾起所有画稿,风一拂,一张素描从中落下,那是我画的明先生,烹茶的明先生。
    眼前男子的双眸从看到那张画起就全然变了样子,痴迷,狂热,悲痛,还有着……喷薄而出的希望。
    “你……画的,是谁?”他的声音已然哽咽,赤红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。
    我吓了一跳:“……是经济系的明楼先生。”
    “大哥……大哥……”他伸出手抚摸着画中人的眉眼,嘴唇颤抖着,呢喃不清的唤着大哥。
    我心头剧震:“您是……明诚先生?”
    他抬起头看我:“你竟知道我?”
    此生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。巴黎明朗的阳光下,我带着明诚先生来到明先生的家。明诚先生踯躅着,始终不敢推开那扇院门。明诚先生无助的看着我,在此刻他仿佛变成了孩子。
    我悄悄推开院门,明先生正在花园里烹茶。“先生。”我叫他,他却头也不抬的烫杯,泡茶:“依琳来了,坐罢,等下有好茶喝。”
    我刚要出声叫他看院中人是谁,明诚先生却拉住了我,对我摇头。
    明诚先生就愣愣的站在院中,一瞬不瞬的看着先生。我从未见过那样瑰丽而传奇的画面,两个原本生死两茫的人,此刻却站在同一方天地。先生的手宽厚有力,小巧的天青色茶杯被他拿在手里,宛如在掌心里开出了一朵云。
    “依琳啊,过些日子,若课业不忙,便再陪我回趟上海罢。”先生在茶香氤氲中说:“马上,是他的忌日了。我啊,得回去看看他,要不,他会怪我的。”
    先生将茶杯递给我,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停住。他的眼眶湿润,嘴唇泛了白,似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波涛汹涌。
    “大哥。”明诚先生低低的叫到。
明先生努力许久,却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明诚先生走了一步上前:“自上海一别,大哥安好?”
明先生的嘴唇终于动了:“好……好……”
我看着他们紧紧的相拥,此刻无关爱情,无关风月,无关悲喜。只是两个跨越了生死来相见的灵魂伴侣,用最原始的方式在表达着最热烈的牵念。
我悄悄的掩上了院门,隔着院墙,似乎能听到低低的抽泣声……
我再次来到明先生的小院,是两天后。院中淡淡的饭菜香气驱散了料峭的寒意。我看到两位明先生正坐在院中的花架下吃饭。
“依琳,你来了。”明诚先生冲我露出笑容:“来吃点饭。”
那天的一餐饭,我们吃了许久。我听着明诚先生讲完了这些年所有的故事。从他得人救助,死里逃生。到历尽艰辛,寻觅家人。我似乎能在他的描述中,看到当年那群搅弄沪上风云的贵公子,直到如今洗尽铅华,纯粹一身的学者。战争和离乱,改变了太多,也造就了太多。还好,如今他们终于得以在阳光下,相守终老。
明先生眯着眼睛,哼唱起了几句戏文:“问一声故国安在否?红旗飘飘遍山河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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