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庄陆】 如心1
第一章
庄恕曾问过父亲，为什么会给自己起名为‘恕’？
恕者，如心也。强恕而行，求仁莫近焉。父亲如此回答他。
“爸爸，我想我应该回去了。”庄恕低声说。
当庄恕再一次看到嘉林市的阳光时，他又一次想到了父亲的话：恕者，如心也。两年前，他带着仇恨而来。两年后，又带着抑郁症离去。而不久后的现在，他又带着宽恕与平静，重新归来。兜兜转转，一如己心。
“庄恕，我没想到你会回来。”陆晨曦拉着他坐在病区前的地板上，轻轻靠上他的肩头：“我本来想，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，我就去洛杉矶找你，和你当面讲清楚。”
“我也想过不回来。”庄恕低声道：“我得承认，我放不下这里，纵然这里带给我的都是伤痛，但我仍然属于这里。”
陆晨曦握着庄恕的手：“有一件事，我觉得你应该知道。”庄恕抬头看着她，陆晨曦叹了口气：“就在前天，修老师和傅老师一起抢救一个病人，吸引器坏了，病人窒息。修老师就……就用嘴吸出了……”
庄恕震惊：“那他现在……”
陆晨曦摇摇头：“情况很糟糕，他的年纪摆在那里，恐怕没有希望了。修老师说，如果你回来，希望能当面跟你谈谈。你……你怎么想？”
庄恕沉默了好久，就在陆晨曦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，庄恕平静的开口：“好，带我去，晨曦。”
修敏齐躺在隔离病床上，面色惨白。他看着眼前静默的男人，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围着他叫‘修伯伯’的那个男孩。三十年的光阴，足以让自己变成垂垂老翁，也足以让稚嫩的男孩成长为隽秀青年。
“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流去啊。”修敏齐喃喃自语：“你终究，还是回来了。当年的事，我瞒了这么多年，也够了。”
“我只想问你，这三十年，你有后悔过，愧疚过吗？”庄恕的声音疲惫不堪。
“愧疚……”修敏齐抬眼看着白得发亮的天花板：“有过吧，对你母亲，我是愧疚的。但我绝不后悔，如果重回三十年前，我还是会如此做。”
庄恕的手握的死紧，努力压抑着上涌的血气：“为什么？修伯伯？？”
“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代价的。”修敏齐笑了起来：“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代价是最惨痛最不可原谅的吗？”
庄恕沉默的看着他。
修敏齐干瘦的手指指了指庄恕的白大褂：“就是医学的进步。他的进步，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。我们身上的白大褂，是要以鲜血染成的。我承认当年是我一手胁迫傅博文，曹广义制造了你母亲的冤案，毁了你的家庭。但我不后悔。”修敏齐直直的看着庄恕，一瞬不瞬，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。
“你知道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，如果我承认是我们的过错，这会带来什么吗？会给仁合胸外带来致命的打击，会阻碍我们攻克肺移植的脚步！这是我决不能容忍的，因为，这是我做了一辈子的事，能够造福千千万万人的事。”修敏齐艰难的抬起手，抹了抹眼角隐隐渗出的泪水。
“所以你就能为了你认为的伟大事业，眼都不眨的毁掉了我母亲吗？”庄恕也留下泪来，声音悲愤：“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！你凭什么牺牲我母亲的一生来换取你所认为的成功？！”
“庄恕，人的生命怎么会是平等的？至少在健康上，人是不平等的。为什么有的人健康，有的人却苦苦在死亡线上挣扎？因为健康和生命也是不平等的，”
修敏齐闭上了眼：“对，我牺牲了你的母亲，用以换取中国医学界的进步。我不后悔，但我明白，这辈子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母亲。是我愧疚于她，而不是中国医界愧疚于她。”
“你错了。”庄恕冷冷出声：“纵然没有你，没有傅博文，中国医学界的脚步也不会停止前进。这不是一人之力，这是时代造就的，现实推动的。没有你，也会有别人。而你，只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，牺牲我的母亲，还要为此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。”
修敏齐苦笑：“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，你不会明白。你现在看来，陆中和的死亡只是一例医学发现，而非医疗事故。但在三十年前，这个‘发现’，也足以毁掉很多人的事业。我和傅博文，当时正处于攻克肺移植的关键阶段，可以说我们马上就要完成中国第一例肺移植手术了。如果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，我想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。”
庄恕沉默了许久，站起身来转身，修敏齐微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：“虽然我不后悔，但我很快就要与你母亲在地下相见，我想我会去说一声抱歉。”
庄恕的眼泪留下来，声音有些颤抖：“谢谢。虽然你会去说抱歉，但我，不会原谅。”
修敏齐沉重的呼吸声响起，庄恕拉开门走了出去。陆晨曦坐在地上，靠着墙，已经沉沉睡去。庄恕坐下来把她揽在怀里，轻轻磨蹭着她的头发：“晨曦，晨曦……”
我们结婚吧。他在心底默默的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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